西窗凉月

前文及避雷预警链接： 《楔子篇》，《章一》， 《章二》， 《章三》， 《章四》， 《章五》， 《章六》，《章七》

————————————————

折颜与墨渊这边谈的并不算愉快，与紫胤说好的一月之期未足，便落了云头入了昆仑山，这时候天正是傍晚，斜晖脉脉山水盈盈。
一抹幽红光影在后山转了两转未作停留，烟尘般滑入执剑长老铸剑的剑庐所在，在庐内现了身形站定。折颜自己虽然也对铸剑之道有些研究，但仙家铸剑大多以法术见长，这样齐全周到的剑庐，倒是第一次踏入，颇觉有些新奇可观。
入眼正中是一径乌金打造的熔炉，熊熊烈火在膛内燃烧着，散出的腾腾热气昭昭透露出闲人勿近的炽烈，折颜微微垂了目光看过去，火是凡间易见的明火，燃料却用的是世间难寻的玄灵木，以这种材质作为炭火，可令温度随着燃烧的持久而提升，直至远胜仙家的三味真火的烈度，对于铸剑来说最合适不过。紫胤这次铸剑，不可不说是下足了本钱。
眼前，紫胤正在对剑坯做着第三次浇铸。宝剑若要锋利耐久，须得做到剑脊坚韧不易摧折，剑刃锋利锐不可当，想要二者兼得，就必须在铸造剑脊与剑刃时，分别进行两次材质配比均不同的浇铸。而现下，这浇铸竟进行到了第三次，既是为将再多的灵力封存其中，更是为了能将剑身上的饰纹做的精美。剑范的样式修长笔直，内里镂出阴阳相反的刻纹，折颜顺着罅隙看过去，却是一道凤凰翎羽的花纹，在火光的映衬之下，显出极为精湛的雕工来。
原还想着再观摩一下一旁的剑架铁砧等物，折颜的目光一落到自家道长身上，便再未移开过。
庐内的确是太热了。平素穿戴一贯规整风仪出众的执剑长老，此刻已解去了水蓝色的外袍中衣置在一边，只著了最里面的一件单衣，更向上挽了衣袖，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随着动作的起落，现出顺畅有致的肌肉线条来。而先前似是因为穿戴的仔细繁复，最里面的一件便尤为修身，将平日裹在清贵衣表之下的挺拔身形，勾勒得一目了然。
折颜凝神想了想，能将那身道服穿得如此出尘好看，固然因由执剑长老的衣品出众，但那身材势必也是极佳才对，但真真卓卓的放到眼前的时候，突然觉得比起女子的妩媚袅娜，这般阳刚挺拔的身形，更别有一番难以言说的风韵。折颜认真反思了片刻，许是红鸾星的牵绊，让自己这情趣审美，不经意间变化良多。
——嗯，必定是红鸾星从中作祟了。
紫胤这边正忙着将剑范打开，露出打造已近完成的剑身，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道目光灼灼的瞧着自己，一回头便看到折颜站在门口，也并未介意，只是觉得他现在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却说不出在什么地方，开口道，“一月之期还有三天，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我愿意几时来便几时到，来晚了算是失礼，来早了倒还不行了？”折颜现了魔身之后，目光原就极幽深，讲话又十分随性，半点看不出方才的情绪，也并不想跟他提墨渊与自己的事，此刻清了清嗓子，正正经经的走到铸剑炉边道，“而且现下看来，来的正是时候。”
“剑身上纹路还没来得及嵌好，至少还要两三天。”紫胤说着，专注看着眼前通体赤红的剑身，将剑柄装配完好。现在温度尚未散去，也就看不出本色来，剑身镂空的凤翎图案，还需要寻一种特别的材质填充雕刻。
“我瞧也不用那么麻烦。”折颜说着，直接伸手过去轻抚了剑身，听到紫胤一声喝止，说到一半却停了，是想起这只火凤，决计不会怕烫的。
“这世间能伤我的火种也不是没有，但的确是不易见。”折颜轻声一笑，以指为刃在左腕间一划，便有一串血珠顺着伤处流淌，如有指引一般落到镂空的凤翎之上，那剑身已是十分炙热，遇到折颜的血却仿佛被烧融了一般发出丝丝细响，血迹蜿蜒而下，渐渐在剑身上凝炼出非金非玉的刻纹出来。折颜右手托着下颌坐在一旁看着，左手便随性放在熔炉之上，炉火虽烈，却燃不上他一片幽红的衣角。
“这剑的材质幸是与你的血脉不冲突，否则不但灵力无法被吸收，整把剑都会爆裂毁去，你最好不要自作主张。”紫胤蹙眉，他平素在意之事不多，但于铸剑一道，却向来分毫不让。折颜以自身鲜血封了纹饰，并非说是不好，但到底是给这柄利刃，平添了萧杀之气。
“你为我铸下的剑，又怎会与我血脉相冲，这点自信道长纵没有，我都是有的。”折颜见刻纹已成，顺势收了左手，四下寻觅道，“剑鞘呢，我方才倒没见。”
紫胤瞥他一眼，将挽上的衣袖放下，复取了一旁的衣袍穿戴整齐，将略微散乱的长发束好，淡淡道，“剑鞘与剑身是相配的，不可单独示人，等剑身的温度冷却下来，我一并交给你看。”
“那倒真是可惜。”折颜瞧着紫胤穿好了衣衫叹了口气，语气幽幽的，看不出到底是在惋惜哪一件事，“不过想来异宝难求好事多磨，对么？”
“有些事的确是好事多磨，但更有些事是徒劳无功，不是么折颜上神？”紫胤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为何从折颜一进门自己就觉察出他今日不甚正常，就是这般意有所指故作姿态，十分娴熟的回敬了过去。
“……紫胤你看你，气量如此狭小，到底是在人面前都这样，还是只在我面前如此？”
原若是折颜本人，被道长挤兑两句本该笑笑服了软，但现今偏巧现了魔身，眼见跟着促狭起来，倒是紫胤被他说得停了一停，想来自己在人前做惯了德高望重的长辈，总不会与一些少年人计较，但眼前这人年岁比自己长了不知多少，又没有半点上神的架子，与他相处间的言谈举止，还真是自己让有些松懈了。又想起他入魔这件事，不再与他争辩，回过身去照看新成的剑。
温度渐冷，剑身褪了热气，就现出了银白色的本相出来。那剑身纤长，并不厚重，只以锋锐见长，其质洁如白玉，锋刃处凛凛现出寒光，颇有些悠远清绝的仪态。盘刻的凤翎图案因著了折颜的鲜血，变作了嫣红的色泽，在素洁剑身之上平添一笔妖娆，但稍加了法力倾注之后，那血气仿佛自盘纹散向整个剑身，竟有些桃红色的光影散发出来，一瞬间流光掩映，风华无两，让人觉得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动起手来天然就该这般高调优雅的。
折颜低头看了一会，连他都觉得，这柄剑着实是招摇了一些，也不知道紫胤是如何想出这般的形貌来的。只是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紫胤从一旁的青玉剑匣之中，取出一把同为月白的剑鞘来，随着一声锵鸣，将长剑归鞘，转身递到折颜手中。
剑鞘为桐木所制，虽用亮银漆著了色，仍算得上化繁从简，带着草木花灵固有的素雅芬芳。从外表上看，仅能瞧出十分淡泊温静的君子之风。折颜掂了掂手中剑，总觉得比看上去沉重许多，将剑身抽出少许，只见那剑鞘外层虽是木质，里层竟是一层锋锐的幽冥寒铁，与剑身契合的分毫不差。也正是被这层寒铁所包裹，才将那剑刃的锋芒全然敛去，呈现出温润外观来。桐木鞘寒铁芯，自家这位玉润出尘的道长，还真是藏得好一颗七窍玲珑心。
“你看过若觉得还趁手，就直接将剑刃开锋，不过此剑第一次认主，须得见血才行。”
折颜抚摸着剑身，轻声笑着道，“紫胤啊紫胤，你这柄剑铸成这样，可真是令我难为的紧。”
紫胤听得一愣，出言问道，“有何为难之处？”
“你这剑刃之上，有一处裂痕，你自己未曾瞧见么？”
“不可能。”紫胤毫不犹豫的否定，自己手下铸出的剑，绝不可能出现这种低端的疏漏。
“不信你自己过来摸摸看，就在这一处，不仔细看发现不来。”折颜煞有介事的指着剑刃的一处，说的十分认真。
“我说不可能，便是不可能。你若不喜欢，还我就是。”
“你看你说的是哪里话，我喜欢的很，你就过来帮忙试一下，说不定真是我看走了眼，可好？”
紫胤瞥折颜一眼，走过去向剑身伸出手，却根本不曾着眼去看。而折颜正看中了他的不注意，伸手过去假意作了指点，却突然扣了他的手背向锋刃处轻轻抹去。
剑刃何等锋利，血肉之躯一旦捱上去，瞬间就是一道血痕，紫胤心知不对刹那收手，却又如何来得及，一痕鲜血不多不少的浸染到剑身之上，散出莹莹辉光，又旋即散去。
——竟是开锋认主已成。
“折颜，你到底是何意？你既不想要，何必拿我寻开心。”
执剑长老冷了脸色，这回是真的动了气，自己劳累了一个月，耗了多少天材地宝不说，这剑本是为折颜量身打造，根本不适宜自己使用。
“我耗了自身的精血灵力，拿你寻开心？”折颜在一旁抱着肩，似笑非笑的看着紫胤，“这把剑我本就是给你的，你将他铸成这般精致模样，逼我辜负了你一片心意，你说我为不为难？”
“我身边并不缺配剑，你给我做什么？”
“我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你虽然已将焚寂封印完好，但我仍怕时日过久，焚寂剑灵再生妄念。但他既为我凤凰一脉命魂所化，以我的精血铸剑镇守其间，可保封印安好无虞。何况那日你也知有人盗剑，觊觎焚寂的那人，比你想象的，更要难缠许多。”
“你既认识那盗剑之人，可知他取焚寂剑是为何事？”
“……他算是我一位故人，先前曾有些交集，也是个苦命之人。我已不能帮他，就不好拆穿他的身份，你只记着他知道我在，不敢来闹事便好。”
“那你此次离开，是要多长时间？”
“少说要二三十年，多说五六十年也有可能。”
“五六十年？”紫胤听得蹙眉，总感到有些不祥，“你负着一身煞气，有何事需要离开几十年的时间？”
“煞气祛除不易，时日久了对神魂有损，我须得去凡间渡一世，将仙身放到十里桃林清除煞气。”
“你要下凡投胎去？”这倒真出乎紫胤意料，折颜这种阶品的上神，若非十分难为，是绝不会轻易下凡历劫的。没想到此事一来二去，竟拖累他到这一地步，执剑长老素不愿欠人情的性格，此刻心中一阵自责，也再不顾得与他计较铸剑之事。
“你别那么介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等此事办妥，我还得回来想办法救你那小云溪，他现在魂魄虚弱，暂时受不得第二次的牵引了。”
“云溪的事，我自己会再想办法，不劳折颜上神费心。况且那孩子恐怕……也等不到那个时候。”
“那可不成。”折颜一挑眉，郑而重之，“我当时既应下了，便不会再更改。这四海八荒的人都知道，我的医术算是不错的。此事若传出去，说我连个凡人都救不成，我的颜面还要不要？”
“……”紫胤默了一刻，十分涵养的称赞道，“折颜上神果然深谋远虑。”
“临走之前，我会将云溪的成长暂时封印，让他陷入沉睡，直到我回来。否则等他到十几二十岁，焚寂对他的侵蚀，就压制不住了。”
“那这些年，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不必。”折颜摇头，却有些故作伤怀道，“岁月倥偬，便如白驹过隙，不知到时道长可还记得我？”
紫胤被他的语气神态说得唇角一抽，更加熟练且十分涵养的答道，“折颜上神的气度风华，无论是谁见了，都不会轻易忘记，不必担心。”
“得了，少跟我来这一套。”折颜这边实在是忍不住笑，抬了一双凤目看着他，“紫胤，我现在倒突然想让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在这些年，你不妨想想当初在桃林，我究竟是为何答应救那小娃娃呢。”

——————————————————

五天没更的一次福利长章节~up懒癌发作完毕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