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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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闻言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走过去将暖炉上煨着的汤药端过来递给他，这楚留香果然如传闻一般聪明，连自己的身份也猜得这样快。

楚留香接过药道了声谢，尝了一口觉得实在清苦，叹了口气，道，“我原就觉得，药这种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必吃。”

“堂堂楚香帅，怎么连喝碗药都会这样困难？”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你若跟我一样，从昨天中午之后就没吃过饭，饿得醒过来又要面对这么一碗药，想来也是这个反应。”

花满楼是个听得懂话脾气又好的人，笑着起身唤了花平，道，“是我怠慢了香帅。”

只一会功夫，饭菜就端了上来，桌上并没有酒，菜品也做的颇为清淡爽口。楚留香见状，一纵身从床上跃下坐到桌前去，半点看不出受了伤，花满楼听着，笑道，“香帅果然非常人可比，身上可是无碍了？”

楚留香叹道，“虽不算大好，但在下天生是个好管闲事的，不巧又遇到一桩棘手的闲事，这既然能下得了床，就没福气赖在花兄这里偷懒了。”

“那我也不强留香帅了。但是且莫忘了，十日后，我等着楚兄的玉美人。”

楚留香点头，道，“在下记得，七公子放心。”

 

之后的十天，两个人都并不清闲。

楚留香那边，卷入了掷杯山庄左明珠借尸还魂的奇案，从花满楼处离开便去了丐帮寻求帮助，一路辗转又带着伤，解决了事情已是八天之后。他先前送了信要苏蓉蓉三人将船停到近处等自己，待手里的事忙完，便赶去自己那艘帆船处取了玉美人。

而花满楼在这十天之内，调动了自家手上的情报系统，将楚留香的底细查了个通透。这人的经历实在复杂，来历又无人能知，有些传奇故事已经无法找到当事之人，只能通过诸多零碎传闻记录，拼凑成一个丰满人物。有人说他是个浪子，更多人愿意称之为游侠，但无论怎样形容，终究与“为祸苍生”这四个字扯不上关联。花满楼心中渐渐有了些判断，也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不曾与楚留香相见，那梦境的频率和时间，渐渐缓和下来。

第十日约定之期，百花楼的门从白日开到傍晚，却并未等到楚留香造访，待天彻底黑下来，小楼二层的琴室中传出阵阵清悠悦耳的琴声，桌上的白瓷茶杯之下，压着一张被叠成双层的信笺。

晚风徐徐吹进，轻轻掀起信笺的一角，赫然露出一只通体幽黑的图案。

——那是一只蝙蝠。

 

午夜时分，等一道白影鬼魅一般掠进百花楼中二层琴室的时候，花满楼无声的牵了唇角，将琴声压的更舒缓。待那人歇息够了，才从房梁上跃下，叹了口气。

“我以为至少轻功这一处，我还算是不错的。”楚留香并未客气，将白玉美人放到案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花满楼停了琴声，笑道，“楚香帅固然重诺，但却似乎不像传言中那么守时。”

楚留香轻咳一声，道，“花兄虽然等了半夜，但至少是坐在这里潇洒自在，我却是赶了半宿的夜路才到，幸好花兄不是个姑娘，否则这三更半夜，我势必是要失约了。”

“哦？那不知香帅在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楚留香闻言没有立即回答，他并不觉得花满楼是个爱管闲事的性格，对自己却总有一些戒备和关注一样，淡淡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在海边的时候，遇到了一桩奇事才耽搁了。不知道花兄可知道，枯梅大师这个人？”

“华山派第五代掌门人，在江湖上声望极高，我自然听过。”花满楼点了点头，这十日以来，算是对江湖时事做了好一番补习。

楚留香道，“花兄既然听说过枯梅大师的名号，便该知道华山派从不参与江湖纷争，而枯梅大师，也十几年没有下山了，可今日，她不但下了山，甚至还还了俗。”

“……枯梅大师还了俗？”花满楼重复了一句，显然并不相信，但他知道楚留香必定没有跟他开玩笑，沉思了片刻，道，“或许，她并不是真的还俗，而只是为了能方便下山去办什么事。”

“不错。”楚留香点了点头，道，“那枯梅大师化名作蓝太夫人，我遇到她的时候，我跟她都分别在船上，彼此遥遥相望，但随后，她跟两位姑娘便被一个叫做丁枫的少年侠客，接到了另一条船上。”

花满楼笑了笑，道，“以楚香帅的性子，岂非是即刻以轻功追上去，一探究竟了？”

楚留香道，“我的确是去了。”说完这一句，楚留香便不愿再说，两人似乎有些默契一般，微妙的停了一停，将热闹聊到这一处就止住了。

一时静默，花满楼伸手去轻轻摸了摸案上的白玉美人。玉像质感细腻，雕工妙绝，只凭触摸，便知道这是无价之珍，笑着道，“玉美人我见着了，不知香帅所报的价格是多少？”

楚留香摆了摆手，道，“估价一事花兄比我内行的多，还望赐教。”

花满楼轻轻甩开了折扇，一双眼睛明明没有焦距，却仿佛能看到人心里一样，淡淡道，“我出，一千万两。”

楚留香挑了挑眉，他手下生意有红袖蓉蓉照看，虽然不算多，但也绝对不算少。他知道这玉美人在拍卖场上能卖到三百万两，若有黑市在其中暗箱操作，或许还能上五百万两，但一千万两，实在是句玩笑话了。

但楚香帅这样想着，面上却微微笑道，“好，我虽亏了些，但花兄既然开了口，我卖了你就是。”

花满楼摇扇的动作顿了一顿，他虽然听说楚留香很多时候是不讲道理的，但却没想到会直白到这个程度，果然跟一个流氓去做生意，亏的一定是自己。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将袖中一盒银票递出去，里面不多不少，正是一千万两的数目，淡然道，“香帅请过目。”

楚留香接过了盒子，将其中的那叠银票随手一捻，大概知道了其中的数目，也瞧清楚了银票上钱庄的印鉴，笑道，“既是花兄自家的钱庄，这便好极了。”

说罢，他猛一扬手，手中的银票受了内力，碎做千万片纸屑，在空中翩翩飘舞着，楚留香道，“银货两讫，这玉美人现在是七公子的了。”

花满楼没有说话，他清楚知道，这一千万两银票已经变成了废纸，这样一来自家钱庄便会有一笔巨资无人认领，这笔空账日久之后，还是会流回花家手中，楚留香兜兜转转了一圈，却仍是将玉美人送给了自己，等纸屑散尽了，花满楼笑道，“多谢香帅美意，只是拿这银票出气，又是何必。”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七公子救我性命在先，莫说区区一个白玉美人，就是别的更珍贵的，你若开了口，我也会尽力做到。可花兄不愿意占我的便宜，非要将玉美人买回去，在下只得成人之美。但花兄毕竟府上有走不尽的生意，也绝不会做赔本的买卖，所以这多出来的几百万两，必定是有些别的事让我做，而我一想到欠了人几百万两银子，这感觉实在太糟糕，银票拿在手中直如烫手山芋一般，一不小心就扔出去了。”

花满楼陪他叹了口气，道，“可现在，就变成我欠了你几百万两银子，这感觉大概十分不错？”

楚留香笑道，“岂止不错，简直从未像今日这般畅快过。”

花满楼道，“今日既然欠了楚兄几百万两白银，我便透露一个同等价值的消息给你。”

楚留香听得意外，道，“花兄请讲。”

花满楼接着说道，“如果在下没有猜错，那楚兄在海上追踪蓝太夫人的时候，一定是追丢了人，而遇到蓝太夫人的那家村镇，也一定是观海镇。”

楚留香点头，他的确是追上了蓝太夫人的船，但那船上却被人洒满了烈油，在登上之后轰然燃烧炸裂，若非自己水性好，怕是当时就折在了海上，道，“一点也不错。”

花满楼听了他的肯定，猜测也更加清晰起来，道，“蓝太夫人所去的地方，叫做蝙蝠岛，是个海上最为神秘的销金窟，里面出售的不是金银货物，而是各种武学秘籍，以及各路江湖豪杰心中所藏的秘密。”停顿一下，花满楼叹了口气，继续说着，“价值连城，且要人性命的那种秘密。”

楚留香听得眉头一皱，对于江湖人来说，武学秘籍就是仰仗生存的本事，一旦被人学去了，就只能任人宰割，而秘密则更加可怕，每个人心里都有怕别人知道的东西，又有多少人愿意不惜千金，去获知自己死敌的秘密。这种东西，不但可以卖出高价，做的玄妙了，更能操控和胁迫人心。

楚留香看着花满楼，道，“这些事必定做的极其隐秘，不知花兄是如何得知的？”

花满楼拿出茶杯下压着的信笺推过去，淡淡道，“这便是真正值钱的那一部分消息。因为蝙蝠公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出请柬邀请武林豪杰参与拍卖，而家父，正收到了这封请柬。”

楚留香没有接那封信，只是问道，“那不知道花前辈，打算去还是不去？”

花满楼摇头，道，“家父对这种蝇营狗苟之事向来嗤之以鼻，自不会去，但花某觉得，楚香帅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置身事外，所以在下愿意，助香帅一臂之力。”

楚留香沉默了片刻，花满楼说的轻松，可花如令拒绝了蝙蝠公子，就是惹上了个天大的麻烦，嘴上说着帮自己去调查，实际上岂非更是为了解决自家惹来的后患，前后一思量，突然笑道，“花兄，我忽然想知道，我若收了你的银子，你原本是预备让我做什么事？”

花满楼微笑，十分坦然真诚的说道，“我原本就是想用那多出来的几百万两，请香帅帮在下查这件事。但香帅既然不收，那便由在下帮香帅查这件事，也没多大差别，不是么？”

“……是，花兄说的极是。”楚留香听到这，再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喜欢有趣的聪明人，更喜欢花满楼这样心有灵犀的聪明人，让他觉得这些银子倒也失去的没有那么冤枉了。“花兄这个朋友，我楚留香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