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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石门闭紧的时候,花满楼手中的长剑也被原随云击落到地上,发出锵然一声脆响。
蝙蝠依旧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说道,“毓秀山庄的七公子,久仰。”
花满楼微微闭上眼,淡淡道,“我们还需要继续打下去么?……原兄。”
他当然知道,这石门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已经远遁的楚留香,必定一丝声音也听不到。
蝙蝠的声音顿了顿,继而大声笑了起来,那原本诡异阴森的笑声渐渐变得清朗,温和,有了原随云往日的音容气度。
他说,“花满楼,我终是低估了你。”
先前他便问过丁枫,这花满楼可就是毓秀山庄的七少爷,他的双目可能够视物,奇怪的是,自己那个平日最得力细心的手下,直至假死退场时分,依旧只有些惭愧的答道,“应该不是。”
昨晚他一个人上了岛,花满楼旋即赶上,他便更起了疑心,但身边有个多事的楚留香,让他也无法笃定,花满楼到底是不是个瞎子。
所以凌晨时分,他亲自去了一趟船上,问过了一路同行而来的金灵芝。那个从来藏不住话的大小姐,只闷声说了句“没看出来。”,便不再肯说什么。
江湖人处事,向来讲究虚中有实,实中有虚。
他有太多需要操心的事情,在花满楼身上已经耗费了过多的耐性,索性也就以静制动,守株待兔了。
但在他们动过手之后,他若还发现不了花满楼是个瞎子,原随云也就不是原随云了。
“花满楼,我想要卖给你们的东西,你真的不想知道是什么?”
花满楼摇了摇头,道,“我不需要知道。”
原随云继续问道,“若真不愿意做这笔生意,花伯父只当没收到写封请柬便是了,何必隐姓埋名的过来招惹我呢?”
花满楼淡淡道,“我听说,那些收了请柬却没有来的人,都已经死了。”
原随云轻笑了笑,道,“那些人并不是我杀的。”
花满楼点了点头,“我知道,是买了你东西的人杀的。”
原随云没有否认他的话,而是继续笑着道,“令尊花如令花大侠少时侠义出身,归隐之后区区十数年光景,已成为江南首屈一指的豪富之家。若真没有走过任何捷径,你问问天下人,有几个会相信?”
原随云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而我,正是那个贩卖捷径的人。”
花满楼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所有的豪门之中,都不可能只涉及到简简单单的营生,在毓秀山庄长大花家七公子,也绝不是一个单纯无忧的等闲之辈。他平淡开口道,“那么原公子呢?无争山庄在江湖上名望极高,原老庄主德高望重武艺盖世,这样的身份地位,对你来说还不够?你建造这样一座销金窟,仅仅就是为了钱?”
“……钱?身外之物。”原随云的语气有些轻蔑,道,“只不过这个世道,实在是太过可笑了。”
“你看看这个江湖,站在顶峰之处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贪婪,愚昧,阴谋算计蝇营狗苟……我不过是略逗了逗他们,他们便将最丑恶的一面完全的暴露出来,亲朋反目互相残杀……他们凭什么站在那个位置,只因他们比我,多了一双眼睛?”
花满楼听了他的话,秀气的眉微微颦起,显然对他这样的说法感到很不舒适。但他素来不会站在道德的高处指摘别人,他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道,“身体的缺陷是命运的亏欠,心里的缺陷是自己对自己的亏欠,原公子人中之英,何至于此。”
这样的话,原随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但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将同情当做讥讽,将奉承的人踩在脚下。
可唯独对花满楼的感觉不同。
命运给他二人的眷顾与捉弄何其相似,他以无争公子的身份出现时,何尝不是将清高淡泊,与世无争这一表象修炼得熟练无比。
这世间怎会有真正与世无争的人,不过是比一比,谁虚伪得更久一点罢了。
原随云表面上笑了笑,心火却早已燃起。
他泼了手中的茶,淡淡道,“既然来都来了,我带花公子去见一些好东西。”
这洞穴实在比想象中更大的多,而且并不是两层,而是三层。原随云带着花满楼,一路上到最高的那一层,这里是半空中一处阁楼,修葺成了别院模样。花满楼一路记着沿途的路,现在原随云似乎坦荡到无意隐瞒任何东西,显然在他的心里,花满楼已不可能活着离开蝙蝠岛。
到了客厅落座之后,原随云轻轻拍了拍手,便有手下推了三个人进来,花满楼听着人声,其一是个年轻女子,一个是个不懂武功的文弱少年,另一个,则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会些武功。
原随云给两个人倒了茶,淡淡笑着道,“这几个人都是想从我这里逃走的叛徒,本来一定是要死的,但今天七公子来了,我知道你素来心善,可以给你一个面子,放了他们其中的一个,这个人是谁,你来选。”
花满楼摇了摇头,他实在无法理解,原随云的乐趣在何处,他半晌才开口说道,“你到底想要些什么,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花公子既然在我手里,钱的话自然要多少有多少,花公子若选不出来,我就一并处死了,也算省心省事。”
那三个人早已吓破了胆,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眼前却似乎有了些希望,那女子战战兢兢的,忽然踉跄过去拉住了花满楼的衣摆,哭着颤声道,“公子救命,我还不想死……”
另外两个人虽比姑娘家镇静些,可显然也怕极了,蜷在地上不敢说话。
花满楼沉默了一会儿,从来至今,他都是个心善的人,每一道生命在他心中,都珍重的无以复加。命运的捉弄在有些人的心中酿成了毒,在有些人的生命里,化作了因为经历过才懂得的慈悲。
他轻轻拍了拍姑娘的手背,示意她放手,站起身淡淡道,“原公子这道题,我不会选。”
“那就有些可惜了,但花公子还有机会。”
说完,原随云的手中忽然疾飞出两道暗器,这是唐门用暗器的手法,诡异刁毒,且让人不得尽顾,花满楼颦眉云袖掠出,只来得及抢下那姑娘身前的暗器,那个中年人连惨叫声都未发出,便已被暗器封喉而死。
“现在,就只剩下两个了。”原随云轻声笑着,端了眼前的茶杯,对那年轻人道,“你看,这姑娘多有心,知道该朝着谁去,你没瞧见么,这位公子总是离谁近些便救谁的。”
那年轻人原还不敢动作,眼前转瞬间没了一条人命,再也顾及不上什么,一同扑到花满楼身边,哭道,“求公子救命!”
花满楼轻轻闭上眼,眼前这一幕,荒诞残忍到令人惊心,他握着方才那枚暗器的手微微收紧,一字一顿道,“他们知道了你的秘密,无论我怎样选,你都不会放人的,不是么?”
原随云抿了口茶,淡淡道,“也不一定,秘密让人说不出去的方法,我同样也有很多。”
“原公子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让我选,不过是想让我跟你站到同一个位置,无论我选了谁,都相当于亲手杀了另一个,底线一旦开始退让,接下来的一切都会是水到渠成,这点道理,我不会不懂。”花满楼的话一直讲的很慢,却异常的温和坚定,“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所有人的生命在我眼中都是平等的,包括我自己的。”
“所以,我能救几个,便是几个,我问心无愧,这从来都是你一个人的游戏。但我还是要提醒原公子一句,倘若救人时一不小心将我的性命也搭了进去,你的筹码,可就全都落空了。”
“你在威胁我?”
原随云听着花满楼的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他的确是无法认同花满楼的看法,却不得不被他所吸引,这个人激发了自己许多沉寂已久的情绪,比如说好奇心,比如说征服欲,又比如说无法得到便更欲毁去的偏执。
花满楼这样的人,与自己仿佛同一个人的黑白两面,彼此相似却又完全对立。
——但一个瞎子的世界,本来就不该有颜色的。
“我只是在跟原公子把话说清楚而已。”
“好,那我也跟花公子把话挑明。”原随云从怀中取出一包药来,十分坦然的将药粉撒进杯中的茶水里,淡淡道,“这杯茶你若喝了,就当你我二人仍是朋友,朋友让我放两个人离开,自然不算什么大事。”
花满楼走到桌前,伸手端起了那杯茶,茶叶是新摘的雨前茶,茶香沁人,里面的药入水即化,色味全无,分辨不出有些什么,只有一味天南星的余香,被嗅觉极敏锐的花满楼辨认了出来。
原随云自然不舍得现在就要他的性命,但用来换两条人命的东西,效用也绝不会差。
没有太久的犹豫,花满楼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淡淡道,“放人。”
原随云笑了一笑,唤了人进来道,“将这两个人活着送到洞外去。”
活着离开蝙蝠洞,与活着离开蝙蝠岛,本来就是两回事。花满楼的眉峰无声皱起,他不禁隐约担心起楚留香的安危来,不知他是否已经安全离开,又是否能够将消息传达出去?
便就在此刻,花满楼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袭来直入心脾,突兀却清晰,仓促到令他猛然扶住桌案才能站稳了身子,但这阵疼痛却又转瞬即逝,思维放空的一瞬便陡然散去,方才服下的,究竟是怎样一味毒药?
原随云听到花满楼的动静,微微一笑道,“花公子方才在想什么?”
花满楼摇了摇头,定了定心神才坦然道,“在想香帅离开了没有。”
“花公子这时还有心惦记别人,倒真是难得。”原随云也不隐瞒,缓缓笑着道,“你方才服下的那一味药唤作七绝散,平日倒也没什么不适,只是一但服下之后,不可再动七情,否则毒药每每发作,一次便会重过一次,次数多了,更会心脉尽断而亡。我观花公子心静如水,这味药对你,应该没什么影响才是。”
——七情者,喜、怒、忧、惧、爱、憎、欲。
花满楼袖下的手无声的攥紧,不可有嗔怒,不可有忧虑,不可有恐惧,亦不可有爱欲。若当真没有半分情绪可言,又如何算得上是个真正的人?
七公子的确是个心性极淡的人,却从不妨碍他对万物有情。归根究底,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陡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心底一阵茫然无措,一阵的彷徨压抑。
但仅仅是这样轻微的情绪动荡,也能让那方才散去的痛楚再次蔓延开去,花满楼伸手轻按在胸前,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原随云的听力将花满楼细微的动作尽数捕捉到,轻笑着有些惋惜,“看不到花公子此时此刻的表情,当真遗憾的很。”
再走近了些,他听到花满楼有些凌乱的呼吸声饶有兴致道,“你在恨我,对么?”
“原兄,总将精力放在别人身上,终归是件很可怜的事情。”久久,花满楼摇了摇头,思绪渐渐平静下来,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淡静,“就算要看戏也总要有耐性才行,我现在有些累,不知道可方便给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这一处院落只要不离开,都随花公子心意。”
原随云淡淡说着,他的确也是个很有耐性的人,鱼饵既然已经布下,自然要等着收网的一天。
听闻楚留香从不会抛下朋友不管,行走江湖多年间,无数次踏入绝境,无数次化险为夷。
此时此刻,原随云和花满楼在等同一个人。
——那个不败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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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的背好我的锅,香帅你还不赶紧过来